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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言难尽沈定一
发布时间:2023/3/10 10:27:29    
 

沈定一(1883—1928),字剑侯,号玄庐,浙江萧山衙前人,是一个极具传奇色彩与争议的人物。他曾任清政府官员,几年后却投身革命;他又是中国早期著名的马克思主义传播者,是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——上海小组的成员之一,不久又与中共势同水火,最终被开除出党;他拥有上千亩田产,却发动了中国最早的农民运动;他是孙中山的忠实追随者,却沦为西山会议派骨干,疯狂反对新三民主义;他45岁时死于非命,仇家是谁?案情扑朔迷离,至今仍是一个谜。

一沈定一生于官绅之家,其父为官十余年,积蓄甚丰,1890年辞官归里后广置地产,多方谋划,很快富甲一方。含着“金汤匙”出生的沈定一自幼饱读诗书,加上天资聪颖,18岁就考中秀才。两年后,家人出资万元为他捐得一个七品官衔。1904年,沈定一离开家乡,出任云南广通知县。赴任时,他剪去发辫,身穿便服,轻装单骑,一时传为异事。

在广通任职期间,他办团练除盗匪、兴学堂启民智,办案公道,官声颇佳,调任后当地百姓甚至为他建了生祠。1907年调任武定知州,后改任省城巡警总办。不过这两个职位的在任时间都不长,知州仅27天,总办则是上任不久辞掉的。在云南任职期间,他与革命党人有了接触,很快成为一名反清志士,参加了中越边境的革命活动,后转赴日本,并在东京加入同盟会。辛亥革命爆发,他组织中华民国学生军团,参加光复上海之役。民国元年(1912)初,浙江省临时议会成立,他当选为议员,随后在上海成立“中华民国公民急进党”,出任掌理(总负责人)。不仅在北京设总部、在长江中下游各大城市设支部,还出版发行了党刊《公民急进党丛报》,倡导“全我共和”。“二次革命”失败,沈定一遭通缉,再次避居日本,其间参加“留日学生总会”,任总干事。1916年沈定一回国,当选为第二届浙江省议会议长,在就职仪式上,他发表了忧国忧民的演说,博得一片赞扬。在主持省议会期间,沈定一召开过1次常年会、2次临时会,总计开会85次,通过议案113项,还力阻北洋军阀对浙江的控制。1917年1月4日,他在杭州召集了4000余人的公民大会,提出“浙人治浙”,反对北洋系杨善德、齐耀珊到浙主政。会后又与蔡元培、章炳麟等人,作为公推代表分赴北京、南京请愿,虽未果,仍无所畏惧,直斥杨、齐谋乱附逆,敦促他们悔悟。遭二人密令缉捕,遂离杭避居沪上。从清廷官吏到革命斗士,这是沈定一的第一个大嬗变。从25岁到30出头,他的基本形象是勇往直前,冲锋陷阵。那个在衙门里风光无限的县太爷自己摘下顶戴花翎,成了无所畏惧的革命党人,背叛了自己的阶级与出身。二1919年6月8日,沈定一联合戴季陶、孙棣三在上海创办《星期评论》。该刊以研究和宣传社会主义著称,“一纸之出,风行全国”,是“五四”以后传播马克思主义的主要刊物之一。沈定一不仅出任刊物主编,还在总共53期上发表诗、文80多篇。《星期评论》与毛泽东主编的《湘江评论》颇有渊源,两刊都曾在本刊为对方做过广告。得知《湘江评论》被查封,沈定一还仗义执言,在《星期评论》上刊文责问当局为什么解散湖南学生联合会和封禁《湘江评论》。1920年8月,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创办《劳动界》,沈定一参与编辑。这是一份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通俗刊物。1921年2月,他在广州创办和主编了《劳动与妇女》。该刊是广州共产主义小组宣传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重要阵地。不仅发刊词出自沈定一手笔,而且他还是主要撰稿人,为该刊撰稿几近半数。另外,沈定一还是《民国日报》副刊《觉悟》杂志的主要撰稿人。这一时期的沈定一笔耕不辍,壮心不已,无愧先进舆论的中坚分子。宣传鼓动是手段,把同道之人组织起来,壮大自身力量,才是目的。1920年4月,沈定一与陈独秀、李汉俊等参与组织了上海船务栈房工界联合会、上海工人游艺会。月底,俄共远东局维经斯基来华,经由陈独秀介绍,他会见了《星期评论》主要成员戴季陶、沈定一等。5月间,陈独秀、李汉俊、沈定一、邵力子、陈望道等在上海组织了“马克思主义研究会”。当时“大家住得很近(都在法租界),经常在一起,反复地谈,越谈越觉得有组织中国共产党的必要”,8月,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组织——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便成立了。沈定一是其中的重要成员,积极参与了各种活动,用陈望道的话说:“他加入共产主义小组后很热情,什么都不怕,工作很积极。”沈定一在上海开始了他一生中的第二次华丽大转身——从民主主义者转向共产主义者。这次转身,完成于1920年。是年1月,他在《星期评论》新年号刊文,称那个新年为“红色的新年”,激情昂扬地称颂十月革命带给世界的新变化:黑暗里突然的透出一线儿红。这是什么?原来是北极下来的新潮,从近东卷到远东。那潮头上拥着无数的锤儿锄儿,直要锤匀了锄光了世间的不平不公!呀!映着初升的旭日光儿,一霎时遍地都红!三1921年的大部分时间,沈定一都是在家乡度过的。这年4月,他回到衙前,创办了“衙前农村小学”,聘请好友刘大白和学生领袖宣中华、杨之华等为教员,免费吸收贫农子弟入学。还开设“龙泉阅书报社”,购买《新青年》《星期评论》等大批革命书刊供人阅读。沈定一以学校为阵地,帮助农民学文化,引导他们组织起来与地主作斗争。据曾为沈定一儿媳的杨之华回忆,衙前农村小学设在沈定一家里,经费由沈家负担,学生的书籍、纸张全由校方免费供给。沈定一学问渊博,能言善辩。他虽家境富裕,却不用仆役,不乘人力车轿,让佣人和儿子、儿媳直呼其名。在农村演讲中,沈定一经常一副本地农民打扮,以本地土话,通俗地向农民们讲解革命道理。这年春,因农民们没拿到赊卖的油菜籽钱,无力为庄稼追肥,沈定一就把自家的钱拿来分给农民,帮助渡过难关。5月,一些粮商乘青黄不接之际哄抬粮价,在沈定一支持下,老贫农李成虎率领愤怒的农民,捣毁了几家米行,迫使粮商恢复原价。种什么因,结什么果。仗义疏财的沈定一很快吸引越来越多的农民会聚到周围。时间到了9月,沈定一终于行动起来,领导了衙前农民运动,成为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组织农民运动的第一人。27日,数千农民在东岳庙召开大会,成立了第一个农民革命团体——衙前农民协会。现场散发了由沈定一起草的《衙前农民协会宣言》和《衙前农民协会章程》,选举了议事委员会和执行委员会,李成虎当选为议事委员会领导人。农民反抗的烈火一经点燃,迅速发展成燎原之势,一两个月间,周边80多个乡村相继成立农民协会,10多万贫苦农民投入到声势浩大的斗争中去。11月底,农民协会联合会在衙前成立。地主豪绅和反动官吏极为惊恐,他们控告沈定一“提倡洪水猛兽的共产主义”,要求严惩。形势陡转。12月18日,正在东岳庙集会的农协会员被政府派来的100多名军警包围。听到消息的农民纷纷赶来,很快聚集了1000多人跟荷枪实弹的军警对抗。军警根据从庙里搜出的农会名册四出抓人,500余农民被捕,农民运动在刺刀威胁下毫无反抗地瓦解了。一度逃脱的李成虎几天后被捕,1922年1月24日,死于狱中。沈定一特地从上海赶回衙前,亲自为他操办葬礼。在安葬前,还特地安排儿子给李成虎画了肖像,并将肖像印制成照片式样,附上他撰写的生平简介广为散发。1921年,对沈定一来说,是关键的一年。发动衙前农民运动是他曲折一生的高光时刻。四1923年底,共产党员沈定一加入国民党,开始了第三次大转变,也是他一生中最复杂、最不堪的转变。加入国民党一个月后,也就是1924年元月,沈定一参加了在广州召开的国民党一大会议,并顺利当选为国民党的中央候补执委。成为国民党要员后的沈定一再次展现出他在组织集会、宣传鼓动上的热情和才能。3月末,由他负责筹备的国民党浙江临时省党部正式成立,九名执委除他外,还有宣中华、俞秀松、经亨颐等共产党员或知名人士。此后,沈定一便不断召开集会、发表演讲、主编刊物,不过这一次的重点,放在了国民党上。沈定一对国共两党的态度是1925年明朗的。这年1月中旬,在出席中共四大期间,他公开反对国共合作的政治路线,“遭到与会代表的严肃批评”。这对于在国民党内地位已超过共产党所给予待遇的沈定一来说,天平的倾斜已可想见。5月,沈定一出席了国民党的一届三中全会,戴季陶在会上提出所谓纯粹的三民主义,他竭力附和。鉴于此,6、7月间,中共中央决议将沈定一开除出党。沈定一在右的道路上越走越远。7月初,他召集了“临时浙江省执行委员会全体会议”,并邀戴季陶出席,以壮声势。在会上,他以主持人的身份突然发难,要求共产党员必须退出国民党。11月,国民党右派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召开所谓“国民党一届四中全会”,通过了反苏、反共、反对国共合作等宣言,形成“西山会议派”。沈定一是会议宣言和决议的主要起草人之一,宣称与共产党势不两立。1926年1月,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弹劾“西山会议派”的叛党罪行,书面警告沈定一等积极参与者,要求限期悔过。但沈定一仍我行我素,并于3月29日参加在上海法租界建国学校召开的所谓“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”,与国民党中央公开分庭抗礼,并代表伪中央作《政治报告》及《关于第四次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的由来》的报告,重弹西山会议上的反革命论调。会上,他当选为伪中央执委,伪中执委常委。1927年4月12日,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,沈定一虽与他矛盾尖锐,但仍在浙江拉拢各方势力,为蒋氏摇旗呐喊。沈定一出任国民党浙江“清党”委员会常务委员,亲自到各地收缴枪支,大肆搜捕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,还创办所谓的浙江反省院,自任院长,试图以“特殊手段”诱使共产党人变节,骄横一时。曾经为中国共产党创建立下汗马功劳的元老已彻底沦为反共先锋。五1928年8月28日下午五点,衙前汽车站外,大雨滂沱中,两个身穿短衫的人拔出枪来,冲着一位刚出站的人连开数枪,中枪之人翻身倒地,很快气绝身亡。死者就是沈定一。据说,刚中枪时,“沈定一紧握两拳转身,向弹来处迎视”,这是他生命最后的转身。被刺杀之前的一段时间,沈定一过得并不愉快。年初,他在国民党内部派系斗争中受到排挤,被迫辞职回到衙前,集结旧友亲信,建立东乡自治会。但以“忙人”自诩的沈定一显然并不安心于偏居乡里的生活,8月,他听说久未谋面的好友戴季陶等来莫干山避暑,就以商议乡村自治为由,于26日登山拜访。在山上逗留两天后返回衙前。据说,他与戴季陶长谈,激昂慷慨,但戴氏似乎兴趣索然,这次期待的会面自然也没能让沈定一高兴起来。有些许失落郁闷的他刚走出汽车站大门,就被乱枪射死。谁制造了这场谋杀?为什么要这样做?当时揣测,沈定一死亡的缘由主要有以下几种:一、怀疑被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国民党杀害。沈定一是西山会议派的骨干人物,与蒋介石关系素来不睦。他曾掌控浙江党权,为清理他的势力,陈果夫、陈立夫兄弟很可能痛下杀手,以绝后患。事实上,蒋介石对沈定一之死的消极态度也留给世人更多猜想空间。治丧委员会呈请国民党中央为沈定一举行国葬,并请设特种法庭。蒋介石很快否决了提议,所送挽联坚持说是“为宵小戕害”。1929年,浙江举办西湖博览会,设置“革命纪念馆”,陈氏兄弟控制下的浙江省党部也拒绝沈定一以烈士身份陈列史迹。这种冷淡反应似乎暗示国民党与刺杀事件难逃干系。二、疑为萧山地主暗杀。萧山是浙江省推行减租运动最早的县份,沈定一是减租运动的领导者,故地主们对他极为仇视。当时盛传沈定一正计划提出重分土地方案,这让地主对可能到来的局面深感恐惧,另外,他们也有财力雇凶杀人。其时,确实不断传出萧山地主要暗杀沈定一的消息。三、疑为东岳庙庙祝私人寻仇。东岳庙屋宇宽大,并置有庙产。衙前农民协会成立时,由沈定一动议把庙址改充农会及公共集会场所。被驱逐出门的庙祝怀恨在心,扬言将来一定要杀死沈定一报仇。四、疑被嵊县蚕种商人暗算。萧山东乡丝蚕业发达,蚕种供应商之间竞争激烈。沈定一力主改良蚕种,停止购买嵊县蚕种。这一决策最终使嵊县商人惨遭巨额经济损失,引发仇恨,疑心是他们的暗算。枪杀沈定一的凶手最终没有归案,他的死终于成了一个未解之谜。一生热衷政党政治的沈定一,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不得不面临尴尬的局面:他早已被共产党开除;尽管他仍以国民党的名义活动,但西山会议派身份已自动注销他的党员资格。也就是说,倒在衙前血泊中的沈定一,既不是国民党员,更不是共产党员。从反清革命中一路走来的沈定一,留下的只是一丛浮萍,数声叹息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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